4月5日晚間,安信信托(ST安信,600816.SH)公告披露,實控人高天國因病已于4月4日逝世,一代信托傳奇落幕。
在高天國大起大落的商業江湖里,從來少不了“投機”。
九十年代下海“炒地”,相助的"貴人"全部鋃鐺入獄;后又脫身房地產泡沫,入股百貨行業風頭最盛的鄭州亞細亞商場,直接促其內部股爭被迫關停;成立仟村百貨敗走昆明后,又以“金蟬脫殼”玩轉不良,安然渡過借貸危機,最終入場信托業,借時代東風獲百億市值紅利,旗下安信信托凈利潤一度飆升至行業第一,本人更是被冠以“信托教父”的名號。
后來頻繁踩雷、跌落神壇,因違法行為而被刑拘。
四年之間,其控股的安信信托急轉直下,巨虧一百三十余億,曾經的“現金奶牛”淪落到無人愿意接盤的境地。
曾經的“信托教父”如何發家?在一次次的借貸危機中又如何“金蟬脫殼”?一生投機從未失手的他又是如何留下如今這“一地爛賬”的?本期《風暴眼》為您解讀,“信托教父”高天國的傳奇江湖。
從“盈利最強”到“違約風暴”,高天國與他的安信信托
2020年5月,時年70歲的高天國因涉嫌違法發放貸款罪,被上海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后因病被取保候審。同日,安信信托原總裁楊曉波也被一并帶走調查。
當時,安信信托管理的近2000億資產規模里,已經有800余億的產品因無力兌付而逾期。與三年前風光無良的“現金奶牛”相比,當時的安信信托儼然已經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巨大窟窿,洞底還堆滿了爛賬。
而這一切,與掌控安信信托的高天國有著密切關系。
1987年, 鞍山信托作為中國第一批股份制非銀行業金融機構成立,并在1994年1月登陸上交所,至今仍是上交所唯一一家上市信托公司。
在江湖混跡多年的高天國,早就發覺了資產管理公司對他商業投機的“便利”,開始盯上運作不良的國資信托公司們。
鞍山信托,就是他的第一目標。
到了2001年,由于資不抵債, 鞍山信托不得不尋求重組方。次年,高天國以1.72億元從鞍山市財政局受讓了鞍山信托24.6%的股份,成為鞍山信托第一大股東。
2004年,經銀監會批準,鞍山信托遷往上海,并更名為安信信托。此后上海國之杰通過多次增持安信信托以及資產置換,使得高天國最終成為安信信托的實控人,將這家國資企業徹底收入囊中。最高時,國之杰對安信信托的持股比例達到空前的56.99%。
據天眼查信息顯示,國之杰目前仍持股安信信托52.44%。
入住安信信托后,高天國利用其了自己的“老本行”,將地產行業與金融行業相結合,在地產行業野蠻生長的那幾年里,同時手握房地產資金端與需求端的高天國成了業界的“信托王”。
2012年至2017年,安信信托歸屬母公司股東的凈利潤分別為1.1億元、2.8億元、10.24億元、17.22億元、30.34億元和36.68億元,迎來黃金時代。安信信托也因此被稱為是“最會賺錢的信托公司”、“現金奶牛”。
2017年末,安信信托達到“鼎盛時期”,旗下存續信托項目276個,受托管理信托資產規模2325.51億元。信托資金主要投向基礎產業、房地產、實業等領域,但其中房地產信托業務占比是行業平均近2.5倍,埋下了此后業績暴雷的隱憂。
2018年,安信信托迎來了自己的“安史之亂”,此后急轉直下。
先是耗資13.61元,買下印紀傳媒1.07億股股份,但同年印紀傳媒卻因業績暴雷突遭停牌調查,最后退市。
后又有安信信托持有以中弘股價的股票作為還款擔保憑證的5.5億債權,到期日為2018年12月31日,結果由于中弘集團經營惡化,于債券到期前三天退市……
這兩筆壞賬直接導致安信信托當年凈利潤虧損18億,股價也隨之大跌。
同時,由于高天國大量挪用或自融安信信托資金,和個人的各種投資交雜在一起,使得集團集合信托業務混亂不堪,在安信信托近1500億的主動管理類信托產品中,近千億涉及國之杰的自融。
而高天國多有布局的光伏、地產行業,大多是與他自己存在“關系”的企業,比如成立于2012年的上海逸合,實控人即為高天國,安信信托發行的與上海逸合相關的項目數約50個,涉及資金約700億元,包括大量三四線城市的中小開放商項目。這些項目動輒融資時估值過高,且項目周期長,匯款困難,有的甚至樓盤爛尾多年。
項目的混雜,令安信信托內部腐敗不斷,風控管理能力極度欠缺,“一年四個風控總監”,是安信信托連踩倆雷的根本原因。
除此之外,安信信托持有的美錦能源、宏達股份、海通證券等十余只股票全部處于虧損狀態,這個踩雷能力就是散戶韭菜看了也要嘆服。
屋漏偏逢連夜雨,根據《風暴眼》對信托內部人士的采訪,由于此后“資管新規”落地等經濟、政策因素“風雨潮三碰頭”,引發實體經濟績效改善速度趨緩,償債能力分化,融資成本抬高。安信信托的地產信托業務大幅萎縮,大量產品出現逾期。
同時為追求業績增長,部分管理人員甚至過度利用杠桿、期限錯配等模式開展業務,導致融資不規范、授信集中度過高、期限錯配等風險隱患最終疊加暴露,造成兌付壓力。
2019年,安信信托錄得虧損高達39.9億元。
2020年,由于突發疫情的影響,進一步加劇了信托產品到期無法兌付的現象。安信信托錄得虧損高達67.38億,公司總負債高達126億元。并由于連續兩年凈利潤為負被*ST處理,2021年5月18日,其股票簡稱變更為ST安信。
同時,安信信托違規不斷,鳳凰網《風暴眼》發現,2016年至2019年,安信信托共違規挪用126.56億元信托財產,包括承諾剛性兌付、挪用信托財產、未充分揭示風險,以及違規開展非標等具有影子銀行特征的業務以及未真實、準確、完整披露信息等。
2020年4月3日,上海銀保監局披露,經調查認定安信信托在信托業務中存在多項違規行為。上海銀保監局要求安信信托責令改正,并處罰款共計1400萬元,為信托行業有史以來最大的罰單。
2020年6月,時年70歲的高天國因涉嫌違法發放貸款罪,被上海市公安局刑事拘留,后因病被取保候審。
據2022年1月安信信托的業績預虧公告顯示,2021年度,公司業績預虧11億元,扣非預計凈虧損8億元。
2021年7月,安信信托曾放出消息向上海砥安投資實施非公開發行,募資90億元并用于充實該公司資本金。同時,安信信托還與中行上海分行、中國信托業保障基金、信保基金公司等簽署《債務和解協議》,債務和解總額近90億元。
至今定增方案公布時間已8個多月,但仍未獲批復。
3月9日晚間,安信信托發布重大資產出售實施進展情況公告,其與中國銀行上海分行高達32.78億債務的和解方案未實施完畢。
3月18日上海金融法院發布消息,稱上海國之杰持有的安信信托14.55億股股份第二次進入司法處置程序,但最終因無人競價而處置失敗,將視情啟動第三次處置,處置日期另行通知。
曾經的“現金奶牛”已成了無人愿意接手的腐肉。
致成這一地爛賬的,與高天國的行事風格不無關系。
兩位“貴人”鋃鐺入獄,信托教父靠“關系”發家
1951年,高天國出生于四川閬中,參過軍、蓋過樓,在體制內的工作還是“鐵飯碗”的年代,高天國已經在中建第七工程局做到了副局長的位置。
但對于一個“梟雄”來說,傳統體制里的各項保障顯然不如商業場上的高風險高回報更符合他心意。
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之后,國務院修改和廢止了400多份約束經商的文件,“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的時代到來,大批官員和知識分子投身私營工商界,高天國自然也在此列。
當年6月,海南世通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與海南大昌實業開發有限公司先后注冊成立,法定代表人均為高峰(高天國原名)。
再加上此前高天國在香港注冊的香港創安集團,他“下海”涉足的方向非常明晰,因為當年在海南這個地方,下海商人的業務基本就是一個——炒地皮。
本就在房地產行業耕耘多年的高天國,有著常人下海不可企及的背景優勢。
1992年10月,在河北省原省長程維高的第一任秘書吳慶五的運作下,高天國拿到了中國東方租賃有限公司河北省辦事處的1000萬借款,并在此后只流通在高天國和吳慶五之間,到1994年該辦事處被撤銷后也未歸還。
同年12月,貴州省政協常委、貴州信托董事長閆健宏通過貴州信托給高天國貸款2000萬元,并在此后向高天國借出多筆資金。作為回報,高天國則以“擔保費”、“包干利潤”等名義又將多筆資金返還給閆健宏或其指定的下屬。
此后,吳慶五因嚴重貪污受賄被判處死緩,閆健宏因貪污受賄被最高人民法院核準執行死刑。而這些非法流入高天國口袋的資金,也在海南房地產的一片泡沫中化作一眾爛尾樓,再難尋跡。
此外,高天國還曾動用各種關系向東租冀辦、貴州信托等機構套取資金,在海南各大銀行大量借款,產生無數金融違約糾紛,部分貸款被其以延期和貸新還舊的方式拖延到了2001年,直至銀行起訴。
而借“關系”獲資、“欠貸不還”的行事作風,在高天國的商業運作中依舊會高頻出現。
金蟬脫殼套利“不良資產”,左手倒右手由實業入金融
“中原之行哪里去?鄭州亞細亞!”
這句曾在中央電視臺反復播報的廣告語,在九十年代的洗腦程度不亞于它的后輩腦白金、步步高之流。
在那個還沒有完全脫離布票、糧票、油票和模式化營業員的時代,鄭州亞細亞以令人如沐春風的售貨員與超前的體驗式經濟,迅速打破了傳統的百貨零售業格局。
開業后7個月,亞細亞銷售額就達到9000萬元,2年跨入全國50家大型百貨商場行列,6年營業額翻5番,常令鄭州萬人空巷,貨架動輒被顧客搶購一空的亞細亞,迅速成為全國上下最為知名的商場之一。
就在此時,逃離了海南房地產泡沫的高天國來到了河南,成立了海南大昌實業發展公司,同時,從未涉足百貨領域的他通過旗下的大昌實業強勢入股亞細亞。
而當時蒸蒸日上的亞細亞,最大股東河南租賃不但允許了高天國買下了18%的股份,還向其借出了1859萬的無擔保貸款——這筆糊涂賬后續直接影響到了亞細亞的經營,1998年,因為經營不善及購股款項問題,鄭州亞細亞多為股東發生爭執,鄭亞集團被迫于1998年關停。
借給高天國的1859萬貸款,也隨之消失去了“天國”。
直至2006年,河南租賃在處理與高天國的債務糾紛上,這場“內幕交易”才真相大白,當年借貸給高天國的河南租賃前副總經理、鄭亞集團前董事長張春景,后來擔任了上海國之杰與安信信托董事長——而后兩者均為高天國實控企業。
張春景在其主持轉讓河南租賃手中股份兩個月后,就離開了鄭亞集團,同期河南租賃開始向高天國及其旗下的海南大昌追討欠款,后來代表國之杰與河南租賃對簿公堂的,正是張春景……家賊難防了屬于是。
在把亞細亞搞得雞犬不寧的同時,高天國還順勢成立了自己的連鎖百貨公司——仟村百貨。
借當年勢頭正盛的“亞細亞”之名,仟村百貨迅速開向了北京、上海等地。河南省內延用亞細亞的品牌,省外則統一使用“仟村百貨”品牌,其中昆明的仟村百貨,曾創下開業當天日銷220萬的業績記錄。
只是好景不長,鄭亞的關停不但連累了借著其名頭的仟村百貨,與鄭亞高度雷同的商業模式也讓仟村百貨同樣陷入了經營不善的問題,同年,仟村百貨因無法償還多家銀行和云南國際信托有限公司等共計逾3.04億元的欠款,高天國被迫抵押掉美亞大夏全部的房產,并將欠款作為不良貸款被司法拍賣。
也就是在處理手下的這些不良資產時,高天國悟了。
1999年,高天國前往上海注冊成立了國之杰,又借上海國之杰成立了上海假日百貨有限公司。乍一眼以為高天國是要重整旗鼓再戰百貨了,其實不然。
2005年4月,高天國委托建行昆明城北支行,將旗下的安富地產所持有的上海假日百貨總面積約1.55萬平方米的房產進行拍賣,用以償還其欠下的2.68億本息欠款。
接著一位神秘買家出手,以1.17億元價格拍下該房產。
幾個月后,被拍賣房產中的一半樓層被上海國之杰以1.08億元的價格置入上市公司安信信托,由此,2.68億元的欠款先成“壞賬”,后被低價拍下置入安信信托,這么一趟下來,債務被“還清”,而房產依舊還在高天國手中。
同樣的,此前昆明仟村百貨被銀行用以抵押的美亞大廈,本身遠不值3.04億元的欠款數額,為彌補損失銀行就不得不將房產交給資產管理公司處理。
接著高天國控制的上海國之杰,花費約7610萬元,陸續從各種債權轉讓機構和拍賣機構買斷3億債權的大部分,并拿回抵押掉的美亞大廈房產的主體。一前一后為自己“免除”了近兩億的欠款,還保下了自己被拍賣的資產。
由此,高天國正式開啟"欠貸不還-銀行處理壞賬-低價購買資產包"的套路,一次次擺脫借貸危機,金蟬脫殼。
直到入場安信信托,他又把國之杰變成了他最重要的投融資平臺,控制國之杰直接干預安信信托經營管理,致使安信信托內控形同虛設。
而與四川信托等企業互發產品套錢(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發行投向不明確的純資金池集合信托計劃,并挪用計劃資金等行為,無非就是高天國一向“投機”的延續。
到如今安信信托陷入巨大流動性危機,高天國難辭其咎。
只是如今斯人已去,曾叱咤一時的“信托王”倒在了自己的“帝國”崩潰前夕,再也不用理會身前身后事。
在繁華泡沫破碎后,人們也才發覺他一生的起落,似乎不過是乘時而行。
無論是早期的炒地起家,還是后來的“金蟬脫殼”套利不良,早就成了時代的遺跡。舊江湖里可能盡是投機者們足以馭帆的偏風,但無奈新的商海里,早已沒有泛得起他們的大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