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問能幫我訂做一套盔甲么?”這不是電影場景，也不是游戲情節(jié)，南京有位85后“制甲師”常誠總會收到這樣的留言，在全國的盔甲愛好者眼中，他復原的盔甲專業(yè)性和造型都是首屈一指的。雖然冷兵器已經(jīng)遠離我們數(shù)百年，但他和工作室的小伙伴們致力于將中國古代的各種甲胄復原，從陶俑、石刻、古畫、古籍和各類考古資料里，尋找這些甲胄的一切信息，復原的西漢初皮長扎甲曾參與多個博物館的展覽。
不甘朝九晚五，他投身甲胄復原
在常誠位于玄武湖的工作室，推開門進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尊穿著鎧甲的人體模型，再往里走就是并排分布的他的工作桌，桌面上擺放著一個個工具盒，里面盛放著他在復原工作中需要的各種工具。常誠一一向記者介紹著：“這是甲片，這是甲組……”現(xiàn)在這些對常誠來說爛熟于心的工具，有些在十年前可能他見都沒有見過。
十年前，常誠正在金陵科技學院讀藝術(shù)設計專業(yè)，大三的時候來到銀都奧美實習。他告訴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畢業(yè)后就轉(zhuǎn)正留在了銀都，開始過上了上班族的生活。”但是每天坐在辦公室忙著策劃、作圖、加班，常誠覺得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但還沒有最終決定離開廣告這個圈子。直到出差去北京時接觸了“北漂族”，他似乎找到了離開的契機。他說：“我覺得深受他們那種積極拼搏的正能量影響，比如說他們在地下琴房排練，每天就想玩音樂，經(jīng)常排練到夜里一兩點鐘，第二天依然精力無限。和南京相對慢節(jié)奏的生活方式相比，他們?yōu)榱死硐攵鴬^斗每天都正面積極。”他覺得自己想要的生活態(tài)度不是現(xiàn)在工作能夠提供的，但也沒有找到對的方向。
常誠認為做起甲胄復原，一開始可能只是興趣使然。因為小時候看過兵馬俑給了他很大的震撼。“那一年我記得特別清楚，看了張藝謀演的《古今大戰(zhàn)秦俑情》，當時還以為那些秦俑都是真人糊的。”畢業(yè)之后出于興趣就了解了一下關(guān)于秦國的歷史，翻閱了相關(guān)的資料，想試著根據(jù)秦始皇兵馬俑的鎧甲樣式做一做。“一開始只是一個簡單的想法，后來越做越深入，翻閱考古報告，尋找實物圖，上網(wǎng)查資料，最后去了西安進行實地考證。也是在那段時間網(wǎng)上認識了一些民間研究中國傳統(tǒng)服飾的朋友，對自己有很大影響。其實我現(xiàn)在研究的甲胄也屬于中國服飾史范疇，因為甲胄屬于軍戎服飾的一部分。對于軍戎服飾的研究，也就是從秦俑開始的，然后由點及面地不斷梳理深入。”
感慨古人智慧，甲胄藏著人體工程學
常誠告訴記者，甲胄是一門非常復雜的研究，不僅每個朝代不同，同一朝代的不同時期也有區(qū)別。“古時候軍隊中不同等級盔甲也是不一樣的。盔甲還分實戰(zhàn)甲和儀仗甲，根據(jù)材料的不同還有鐵、皮、紙、棉等幾大類。想要單純地根據(jù)文物、古畫中完全復原制作很難，前期必須要通過各種實驗嘗試去了解古時候盔甲在設計上的邏輯，實戰(zhàn)中的用處，以及產(chǎn)生的時代軍事背景、戰(zhàn)場環(huán)境等”。
“我現(xiàn)在做的盔甲復原從西周到秦朝、西漢、唐、宋、明朝的盔甲都有涉獵，有的是做一整套系列，有時候也做一些局部工藝實驗，特殊部件復原，甲胄配件等。”常誠向記者介紹，從事盔甲復原的人在國內(nèi)目前也有部分，大致分為幾類：“專業(yè)考古學家會將出土的盔甲清理、保護，修復、并根據(jù)這些殘片進行還原。另外還有一部分從事商業(yè)盔甲制作的，用途可以是影視劇道具制作，也可以賣給愛好者私人收藏。”而像常誠這樣的民間制作人，致力于研究中國甲胄史，將古畫、壁畫、石刻、陶俑、雕塑造像等中的甲胄式樣復原、立體成型呈現(xiàn)的，則是少部分。“盔甲是立體的，甚至是符合人體工程學的。”常誠告訴記者：“我們老祖宗的智慧很讓人嘆服，這些甲胄別看十幾斤、幾十斤穿著后作戰(zhàn)并不礙事，甚至一整天都不覺得累，是因為甲胄也是有著自己的人體工程學的，看似很重的重量是會被人體均勻分擔掉，達到省力效果，非常值得研究。”
談到國內(nèi)一些影視劇中的盔甲，常誠表示，確實甲胄型制錯誤的情況還是部分存在的。“我們國家的盔甲種類復雜，從事這方面研究的人才也很短缺。很多影視劇也受制于經(jīng)費問題，很難特地制作一批盔甲。但是近年來拍的古裝劇精良程度提高了，很多都會找專家來當顧問，我相信這塊會越來越進步。”
熟悉每一個細節(jié)，才能真實還原
常誠回憶起自己第一次復原甲胄的場景：“那是2013年的事情，也是在那位朋友的委托下完成的。當時福州要舉辦首屆海峽兩岸漢服文化節(jié)，需要兩套漢甲復原。他就找到了我?guī)兔Α?rdquo;這兩套復原的漢甲也就是咸陽楊家灣出土的西漢初兵馬俑身的甲胄彩繪形象，并且要在一個月之內(nèi)完工。每次復原甲胄之前，為了盡可能地還原當時歷史時代背景下真實的盔甲形態(tài)，常誠需要查閱許多書籍和圖片，然而并非所有甲胄都有完備的史料記錄和細節(jié)圖樣，這就需要復原者相當?shù)木ν度搿?/p>
楊家灣兵馬俑屬于西漢初期，俑身的盔甲式樣彩繪保存相對完好。據(jù)常誠回憶，開始做楊家灣陶俑身上的甲胄式樣復原時，想找一張兵俑的高清圖在當時的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很費力。對于復原工作者來說，除了俑身甲胄式樣的正面，了解左右兩側(cè)式樣和背面的清晰細節(jié)，才能真實地還原甲胄樣式，但是網(wǎng)上能找到的圖大多是正面圖，有時候因為燈光的影響圖片拍攝并不清晰，兵俑身上的甲胄彩繪也會存在脫落破損的現(xiàn)象。為了能做到盡善盡美，常誠會選擇一個俑作為原型，再找出其他相似的俑來輔助補齊推測證據(jù)，將這些證據(jù)結(jié)合成一個整體。一個月之后，常誠如約完成了兩套楊家灣人俑甲胄的復原工作。他笑著說：“后來這個展覽做得非常成功，不僅在福州市博物館展覽，荊州博物館、晉江博物館、珠海博物館、中山博物館、武漢博物館，也做了展覽。后來反響比較大，西安市博物院也做了這個展覽。”
這次成功復原楊家灣人俑甲胄后，常誠精巧細致的工藝也得到了外界的認可，越來越多的人慕名前來找他復原古代軍戎服飾。最讓常誠引以為傲的一點是，自己工作室復原出的甲胄不僅還原度高，并且上身效果能夠貼合購買者的身型條件，不會千篇一律。
大量資料充實，先拿紙片建模
那么滿是甲片的甲胄，到底是怎么復原的?復原一套甲胄，最難的是什么工序?帶著這樣的疑問，紫牛新聞記者向常誠請教了甲胄的復原過程。為了更好地幫助紫牛新聞記者理解，常誠以復原秦俑和楊家灣俑為例：“首先選擇想要復原俑的形象，形象確定后就是尋找史料。比如前后、左右的實物圖，如果找不到實物圖就要現(xiàn)場去采集。然后翻閱考古報告，尋找俑出土時候的狀態(tài)，因為現(xiàn)在很多展出的俑是修復后的狀態(tài)。在掌握一些基本信息之后，就要計算一個俑需要甲片的數(shù)量。因為甲片都是疊加在一起的，需要分解出需要多少甲片，甲片上有多少孔。所以我們在復原的時候會在電腦上進行繪圖計算，然后做出紙模。用紙模做出同比例的模型，做出來之后再編，編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一些錯誤需要修正。如果紙模做出來之后穿在人身上基本大小適合，就可以開始做成品了。”
常誠向揚子晚報紫牛新聞記者介紹說：“整個復原過程中最難的部分就是最終把甲組整體組裝起來，形成一個整體。比如肩膀部位的合理處理，因為人體肩膀部位是立體而有弧度的，這里要考慮到承重、靈活性等問題，很多人的疑問就是盔甲穿在身上會不會太重了，其實雖然盔甲重四五十斤，但是我們在編甲的時候根據(jù)人體工程學承重調(diào)整，這樣盔甲穿在身上就感覺不那么沉了。”
每年都去西安等地考察，還是博物院的常客
常誠的工作室里擺放著大量復原盔甲的工具，除了桌面上可見的甲片、編繩、銼刀外，工廠里還有制作金屬零件和拋光的儀器，他向紫牛新聞記者展示了正在制作中的柳葉甲和兩個已經(jīng)制作完成的甲衣。常誠告訴紫牛新聞記者，每個甲片的編排和疊加以及衣服材料的選擇都要遵循盔甲制作的邏輯，同樣用作商業(yè)出售的甲衣和為了展覽復原的軍戎服飾也存在差異，用作商用的甲衣要以實用和美觀為前提，而展覽品更看重還原性，即使是腰帶和編繩的方式都要揣摩出古人的各種邏輯。
為了更好地復原甲胄，常誠需要查找大量的歷史文化書籍，在他的桌上放著許多描繪中國各朝代服飾的書本和圖鑒。每年常誠和工作室的伙伴都要去西安進行實地考察，去一次都要在當?shù)卮鲜彀雮€月，除此之外他還是博物院的常客。他笑言：“我們也會帶相機去博物館博物院拍，而且一拍就是一整天，耗時耗力。甲胄的每一處細節(jié)都要拍到，中途餓了就自己帶點干糧吃，吃完再繼續(xù)研究。”“復原甲胄不僅要了解它存在的朝代服飾的特點，還要追溯到它上一個和下一個朝代，因為它們之間都是有延續(xù)和繼承的。”
“我覺得自己應該要為傳統(tǒng)文化做點事情，不是只為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而奮斗，還必須為社會貢獻一份力所能及的力量。我們希望讓更多的人去了解中國甲胄史。”常誠如是說。
